陆羽只觉得眼里是漫天的红色。
矗立了千年的青石城墙被血染红，天空映在连天的火焰之中将云霞染成炽烈的绯色，还有远处的擂鼓喊杀声将鲜红的血震得翻涌不断，直至沸腾。
整个澜城都被笼罩在了红色之中。
就连眼前的城门之下，也是腥红一片。
挤到城门之前，他从未想到会看到如此惨烈的场景。心中还在盘算着待会儿该如何行事，才能更快的解决城门的难题，然后带着所有人离开澜城，尽早摆脱澜城这个看不见底的倾轧漩涡。
可直到从人群里挤出的那一刻，映入眼前的一切让他目眐心骇，险些难以自持。
那一刻，先前因为喧闹的人群而被掩盖的哀嚎如同索命的冤魂一样，疯狂地钻入他的耳朵之中。
他能够清晰无比地听到那些被深埋在城墙之下，因为痛苦而凄厉喊叫之人的绝望与无助。
更让他无法承受的，是那些跪坐在城墙废墟边上，奋力扒拉着比他们还要高大沉重石块的人。
那些人恐怕是被压在碎石堆之下的人的亲人朋友，他们悲恸欲绝的悲怆情绪被缠绕在哭喊声中，准确无误地落在陆羽的耳朵里。
将那些悲哀的绝望与茫然的憎恨，甚至疯狂的愤怒，顺着他的心流，冲击他的脑海，在他的思绪里蔓延开来。
他从未感受到过如此多的情感和声音。
心流之体是他沟通世间万物，聆听心声的桥梁，能够让他快速方便地去辨别和寻找到他想得到的信息，甚至帮助自己。
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心流的反噬居然会来自于外界，来自于眼前发生的一切。
甚至可以说，他从未想过，心流居然能够让他看到每一个情绪激动，起伏不定之人的脑海中的画面。
他无法拒绝这些声音，除非他自戳双耳，使自己失聪。
可这显然不可能。
可若不这样做，这些声音里携带的情绪如同魔音贯耳一般，不断地冲击着他的心神，所有人的悲哀和绝望的情绪在他的脑海里展开成一幅幅画面，让他被迫去体会每一个人的生死离别。
他恍惚着，徒劳无功地用手掩住耳朵，想要屏蔽这些声音，发现对那些钻入他脑海里的声音完全无效后，又忍不住地踉跄后退，想要逃离这里。
对于陆羽来说，这里就是修罗地狱，是堪比钻心刻骨，生剥皮肉还要可怕的刑法。
他头疼欲裂，眼睛一片赤红。
忍不住生生嘶吼起来。
“不要！别进来！”
无人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因为在场的同伴之中，没有人知道陆羽正在经历什么。
直到一双手落在了他的肩上。
他听到一个戛玉鸣金，响遏行云的声音盖过了那些阴魂不散，在他脑海里纠缠不休的哭嚎。
“不要抗拒，去听他们的哭喊声，想办法去理解他们，征服他们，统御他们，成为他们的王。”
陆羽赤目欲裂，他感觉到这个声音在阻止自己正在被撕扯得寸寸断裂的心神分崩离析。
可心神的崩塌并非他人可以挽救，需要依靠自己的意志去抵抗。
他泪流满面地哀嚎着。
“我做不到！他们要撕烂我！”
一旁的春春被陆羽的异样吓得大惊失色，连忙想要去搂住对方，却被诸葛奇一把拦住。
“别过去，这只能他自己挺过去，你能做就是看着。”
“他怎么了？”
春春不知所措地问道。
“他在经历必经之路。”
罗子鸣气急，他不知道为何陆羽突然变成了这副模样，眼前的少年跪在地上，即便手臂骨折，两只手也在不断撕扯抓挠着自己的耳朵，像是要生生将其拔下来一样。
他不满地朝着诸葛奇吼叫道。
“你疯了！他这显然是走火入魔了！”
诸葛奇一改笑意莹然的面色，冷冷地乜了罗子鸣一眼，冷哼一声道。
“无知。”
罗子鸣咆哮起来。
“那你说他这是怎么了？诸葛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那些如意算盘，陆羽如果出了岔子，不管是你的计划还是我爹的计划，全都会泡汤！是你故意引他来这里的，你得帮他！”
诸葛奇不耐烦地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转头看向陆羽是眼神又恢复了正常。
“我帮不了他，所有人，包括你爹都希望他走出这一步，只有靠他自己走出来，你爹的计划才能成功。”
“放你娘的狗屁！”
春春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想要靠近陆羽，却被诸葛奇挡住，想要再近前一步，就见诸葛奇手中折扇一指，露出扇头里藏着的一道锐利寒光，直逼她的咽喉。
“别靠近，你过来反而会害了陆兄弟。”
春春看着茫然无助，跪倒在地，状若癫狂的陆羽，祈求道。
“诸葛先生，你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什么？如果你说我会害了他，那你肯定有办法，是么？你帮帮他吧，求求你了。”
诸葛奇叹了口气，收回折扇。
“我也帮不了他。但是他如果想要走进燕京，去面对当年发生的所有事情，还有那些敌人，他就必须踏过这一关，这是所有期待着他抵达燕京的人，共同为他准备的一份礼物，一份用一座城换的礼物。而不是在害他。”
他说着，走到陆羽身后，轻轻拍了拍陆羽的肩膀，小声地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
“不要抗拒，去听他们的哭喊声，想办法去理解他们，同情他们，解救他们。”
“然后成为这些声音的王，坐上王座，去统领他们，让他们对你俯首称臣，顶礼膜拜。”
陆羽感觉自己就像是身处在万丈深渊之中，巨大的惊涛骇浪混搅着刺骨的寒冷与幽魂的利爪在不断地撕扯着自己的身躯，他想要筑起一道道城墙，去抵御那些可怕的声音。
直到无垠黑暗之中传来那道声音，他在逐渐碎裂崩塌的暮色之中看到了一个身影，缓缓朝他走来。
他艰难地抬起头，问道。
“你知道我听到了什么？”
“没错。”
那道声音回答他。
“这就是你们想要我经历的事情吗？让这些我不该承受的痛苦折磨我？对你们来说有什么好处？”
“我并不想让你经历这些，但是很多人想，因为他们想要你重新回到那个座位上，那里现在坐着的人，并不属于它。我只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因为你走到哪里，对我也有好处。”
“可我不想！我去燕京只是为了救我的陆姨！”
“那你可以选择不坐上去，这并不由他们说了算，而是由你说了算。”
陆羽嘶吼道。
“那现在这算什么？下马威吗？”
那个声音沉吟了一会儿，才缓缓答道。
“这并不是折磨，正好相反，这是一份礼物，一份你现在还不会明白的礼物。”
“这么说你明白这是什么！”
“没错，因为我曾经也经历过这些。”
“你？”
“你以为世间只有你是独一无二的？”
陆羽惊讶不已，他被那些声音折磨得快要魂飞魄散了，他迫不及待的问道。
“那你知道怎么让这些声音不再进入我的脑海么？”
可那声音却回答他。
“我不知道，我不会屏蔽这些声音，甚至我可以说，这些声音从来都屏蔽不了，你拥有的就必须承受，想要舍弃，就要付出代价。”
“代价是什么！”
“你的命。你死了，就自然听不到这些声音了。”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陆羽暗骂一声。
“那我要怎么做？”
“如我所言，理解他们，征服他们，让他们成为你的一部分，成为你的力量，去统御他们，成为他们的王。”